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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二章 一場午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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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望向宋簡, 開口道:“你和小時候差別很大。”

宋簡回頭望了他一眼,歪了歪頭:“井伊君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?”

“你小時候,”他頓了頓,“總是不笑。”

結果他這句話剛說完, 宋簡就笑了。

“井伊君不能再捉弄我了,所以很失望嗎?”

聞言, 少年的心頭滲出了一絲喜悅, 臉上卻只是顯得表情柔和了些許:“你還記得?”

這是寫在水野晴人設資料裏的童年事件, 宋簡當然了如指掌。

“記得, ”她微微笑著, 垂下了頭去,看向了自己交握著的手, 這神色恬靜的側面,顯得文靜而羞澀,映著窗外的陽光, 顯得如此美好。“……然後井伊君就說, 要當我的丈夫。”

想起那時自己的年少無知, 井伊政忍不住也微微笑了。

他倒還不至於對水野晴一見鐘情, 不過對於禮儀周到、姿態優雅、又容貌嬌艷的少女,總歸會有幾分好感。

更何況他們還有著幼時的情誼。

也許是因為, 人很少能記住幼年時的回憶,所以為數不多能夠記起來的,快樂的會更幸福,痛苦的會更悲慘。

他長大後, 極少再與人有過那麽一段親密到幾乎冒著傻氣的關系與時光,哪怕知道時間可能會改變一切,水野晴什麽都不記得了也很正常,可若是她真的忘記了,井伊政一定會覺得有些失落。

但一旦她記得,他就覺得他們一起找回了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寶藏。

“既然記得,為什麽還要叫我井伊君?”

那時雙方父母的約定,之所以沒有正式確認,便是因為兩方的年紀太小,未來還有太多的變數。

比如說,萬一其中一方突然學壞了,家道中落了,或者有了更合適的聯姻人選,又或者兩家的孩子長大之後喜歡上了別人?

變數太多了,稍有不慎,可能結親不成反結仇。

所以,長大之後再次相見,井伊先生安排井伊政來接她,亦是有著給他確認機會的意圖。

若是剛才,井伊政回答:“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。”

那麽這個婚約就此作廢,反正兩個孩子也還接觸不深,不至於傷了兩家人的面子。

但井伊政對長大後的水野晴,暫時沒有什麽地方感覺不滿意。

他不準備否定這個婚約。

而男方表完態後,輪到水野晴做出決定了。

她看起來似乎也不準備作廢——甚至有些驚喜。

“如果井伊君不介意的話……政大人?”

“是,水野小姐。”

宋簡有些無奈道:“政大人!”

井伊政這才彎起了眉眼,擡起手背抵在唇角,輕咳一聲,不再逗她了:“晴。”

“我還以為政大人變了很多。”

稱呼親密了起來之後,兩人之間的那種疏離似乎也在迅速消融。

宋簡不再看著窗外,身體朝著井伊政的方向,微微轉了過來。

她好笑道:“結果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捉弄人。”

井伊政也不再緊靠著車門,他的膝蓋,微微傾向了宋簡所在的方向。

他轉過臉來看著她道:“我看見你叫我井伊君的時候,還以為你把我忘記了。”

他心想,不知道為什麽,看見水野晴那一本正經的樣子,他就總想故意捉弄她。

她那麽好看,總板著一張臉多麽無趣。不管是哭也好,笑也好,他都想要看見她真實的情緒。

不過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惡劣,井伊政聰明的沒有說出來。

他原以為這種幼稚的心思,只會在小時候出現,結果卻發現,原來只是自己一直沒有遇到那個,想要讓他捉弄的人而已。

“因為我……”宋簡遲疑道:“有點擔心。”

“擔心什麽?”

她看了他一眼,那纖長的睫毛下,眼睛烏黑明亮的如同含著粼粼水光,“擔心,要是政大人忘了我怎麽辦。如果政大人忘了我,我卻自顧自的那麽稱呼您,不是顯得太……得意忘形了嗎?”

“啊,是我疏忽了。”井伊政沈吟道:“作為男方,我應當主動聯絡你的。”

他很少和女性有過親密些的交往,更別提是跟一個薛定諤狀態下的未婚妻交往了。他習慣性的便以為,水野先生既然安排好了水野晴在機場等待接機,以她武家女子的性格,一定會乖乖的等在機場,根本沒有提前聯系的必要。

“唔……”宋簡卻並不在乎這個,她猶豫了一下後,小心的試探道:“而且,我也不知道政大人現在,有沒有……”

而士族的克制內斂,會讓他們覺得,使用“喜歡”這樣露骨的詞匯十分羞恥。

於是宋簡頓了頓,斟酌道:“在意的人?”

她那竭力想要讓自己的打探顯得不露痕跡,卻笨拙至極的模樣,讓井伊政忍不住又露出了笑容。

“晴呢?”

宋簡當然搖頭。

井伊政緩聲道:“那麽我也沒有。”

他這回答聽起來,就像是故意敷衍糊弄似的。

少女有些沮喪道:“……你是不是又在捉弄我?”

井伊政偏過頭來,神色很溫柔的看著她:“也許我很快就會有。”

……

等到轎車駛入井伊家那宛若城堡一般的莊園,原本分別坐在後座兩端的人,下車時已經快要並肩坐在後座中央的位置上。

井伊政與她商量好了這一周的行程,她想去哪,他想帶她去哪,然後一一確定。

作為校董的兒子,他十分任性的有著可以隨便請假的權利。

而宋簡下車後,環顧了一圈,露出了感慨的神色:“好懷念啊。”

“這種時候,”井伊政低頭仿佛一個糾正自家小姐不當舉止的執事一般,輕聲道:“用感嘆號結尾或許會更合適一些。”

“請不要再捉弄我了。”

井伊政垂下眼眸,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:“你又要哭了嗎?”

宋簡佯怒道:“不。”

井伊政總是忍不住的想要捉弄她,可是卻也知道分寸,不能太過分。

他點了點頭,藏起笑意,仿佛長輩似的道:“嗯,晴長大了。”

然後便收斂了起來。

等到見到了井伊夫婦,宋簡便立刻嚴格遵守起系統的每一條提示。

在井伊夫婦面前,她代表的是水野家,她就是水野家百年家風和教育的體現。

一言一行,都必須經得起無數的視線拷問和審查,讓人覺得——不愧是水野家的女兒。而不能是——這就是水野家的女兒?

更何況,她既然打算和井伊政形婚,當然得在公婆面前做到完美,以免產生不必要的障礙。

因此,她的每一個動作,每一個神態,都像是規矩的具現化一般,叫人挑不出一點毛病。

井伊政的姐姐也回來了,她容貌秀麗,妝容精致,身上的套裝優雅得體,眉目間閃爍著高不可攀的鋒芒。

她坐在弟弟身邊,用完餐後,忍不住將他叫到了陽臺上:“你覺得水野小姐怎麽樣?”

“不討厭。”

“你準備承認這個婚約了?”

“目前來看,她是最好的人選,我暫時不覺得有什麽變動的必要。”

看著弟弟冷靜的表情,井伊靖子蹙了蹙眉頭,嘆了口氣。

井伊政詢問道:“怎麽?”

井伊靖子沒說話,她從手包裏拿出了一包女士香煙,向著弟弟挑眉示意:“介意嗎?”

井伊政搖了搖頭,看著她走向陽臺,姿態瀟灑利落的點燃細長的香煙,夾在修長的指間,輕輕一吸。

他在等她的解釋。

沒過一會兒,井伊靖子轉過臉來低聲道:“我就是覺得……她看起來讓人覺得累得慌。”

“你對她的意見,有水野夫人的原因嗎?”

“啊,別提她。說得好像我故意針對她女兒似的——不過沒錯,我還是討厭她。”井伊靖子將自小受到的傳統士族教育中,優雅的姿態,和後來出國留學幾年,在國外接觸到的灑脫隨性,完美的結合了起來。

她的一言一行有許多不合禮儀之處,可就是叫人心情愉快,心生向往。

她討厭水野夫人,因為覺得她像個幽靈。

她就像個幽靈一樣,漂浮在水野先生的身後,在外人面前,幾乎從不開口,只是低著頭,默默地聽著丈夫與旁人交談,面無表情的垂著眼眸。

再好笑的事情,她都像是不會笑一樣,充滿了凜然威嚴。

在井伊政還沒有出生的時候,井伊靖子正處於女孩子最調皮的時期,井伊夫婦都約束不住,於是送到水野家,拜托水野夫人教導她的禮儀。

據說,那幾年,水野夫人只要淡淡的投來一瞥,她就立即乖巧的像是一只綿羊。

小時候在知道弟弟說要成為水野晴的丈夫後,她就私底下拽著他大怒道:“我討厭武家的女人!!你要是敢讓水野晴進門,你就沒有我這個姐姐了!”

好在後來水野晴出國了,井伊姐弟間,便避免了一場可能會極為慘烈的沖突。

但這麽多年過去了……

井伊政不大相信自己的姐姐會如此幼稚道:“你是抵觸水野家的人,還是抵觸一切武家的女子?”

“……也許只是水野家的人。”井伊靖子抿了抿嘴唇,煙霧在她紅潤的唇間逸散出好看的流雲形狀。“作為妻子,武家的女子幾乎是完美的。”

她們任勞任怨,勤儉節約,克己守禮,將為丈夫奉獻一切,視為理所應當,連一句抱怨都不會有。

對於武家之女來說,嫁人就像是武士選擇效忠一位君主。

丈夫就是她們效忠的君主。

她們甚至是比武士更加矢志不渝的忠臣。

這樣的妻子,怎麽可能會不完美呢?

即便長相醜陋,或者性格沈悶不討喜,在士族中,一位這樣的正妻,也總會得到丈夫的尊重。

更何況,晴又如此漂亮?

但井伊靖子還是有些不滿的嘟嚷道:“也許我只是不想水野家那可怕的禮儀規矩會入侵我們井伊家——我可不想以後我們家也變得那麽壓抑。你不知道我在水野家都經歷了什麽,那簡直就是摧殘!我一想到以後我可愛的侄子侄女們會經歷和我一樣的事情,我就覺得可怕——更可怕的是,我以後要是有了孩子,我絕不會讓他們去接受水野家的禮儀課程,但這樣他們就會被水野家的人冷冷的看著——我永遠也忘不了當年水野夫人看我的眼神——就好像我不是一個人,而是一只……一只猴子?或者某種低人一等的廢物垃圾。她看著我的眼神,只是因為我說話的語氣稍微急促了一點,就好像不配活著一樣。”

“需要去找個心理醫生談談嗎?”

“哇,真貼心,這可真是關心自己一直沒能從童年陰影走出來的姐姐的好辦法呢。”

“我註意到你在餐桌上的時候,有在努力的確保自己的行為符合禮儀。”井伊政微笑道:“在水野家的人面前壓力很大?”

“你不知道水野家的禮儀有多繁雜!”井伊靖子氣道:“我真討厭她們那看見你稍微有一點沒有合乎標準,就一副‘這就是井伊家女兒嗎?真是令人失望’的陰沈表情,好像我走路稍微快了一點,就給我們家蒙羞了。”

“她不會在背地裏嘲笑你的禮儀的。”

“是嗎?我才不信。”井伊靖子在自己禮儀老師的女兒面前,顯然覺得不大自在——因為水野晴完全符合規矩的一舉一動,無疑彰顯了她是一個成功的水野家禮儀文化的繼承者,她完全可能像她母親那樣,敏銳的洞察她所有不合規矩的地方,然後垂下眼眸,仿佛視而不見,卻更像在冷冷的嘲諷她。“她只是不會在你面前表現出來吧。”

井伊政輕輕的嘆了口氣。“好吧,我會考慮你的看法。”

“嗯哼。”井伊靖子這才稍微平覆了些許情緒,“我總覺得武家的女兒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。”

井伊政不再接話。他回過身去,看向了大廳中,正陪著父母說話的水野晴。

她微微笑著,認真的傾聽著長輩們的話語,看起來專心致志極了。

直到她察覺到了井伊政望來的視線,才趁著長輩們不註意,朝他露出了一個求救的為難表情:“快來救救我。”

他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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